当意识再次回到身体时，四处一片漆黑，黑的就像把没有窗的暗室墙壁上涂满了墨一样。我抬了抬眼皮，眨了眨眼，确信眼睛是睁着的。
又试着活动了一下腰部的肌肉，身体似乎十分轻盈，柔软无骨，仿佛一面旗帜，在微风的吹拂下飘荡着，又好像在梦境中，被云彩轻轻托着飞翔。
四周微微有点冷，秋风般的缕缕凉意滑过面颊，很舒服。
若隐若现的声响从远处传来，混合着呜咽声，风声，汽笛声，以及其它谈不上是动听还是难听的古怪声音，低沉而又缓慢，空旷而深远，飘渺而不真切。
深呼吸，口腔中弥漫着咸而腥的感受，我稍稍清醒了一些。我能辨别充斥着口腔的是海水的味道，但尝起来似乎并没有像往常被海水呛到时的辛辣与苦涩感，反而有些惬意。
等等，竟然能够在海水中自由地呼吸？
一个激灵，所有的睡意一扫而空，身体猛地一颤。
我……在水里？在海里？而且还能呼吸？
伸出右臂，五指活动了一下，水的阻力抚摸手指。
没有错的，自己正被海水包围着，而且能够在海水中自由地呼吸。
我，淹死了么？
不，我确信自己并没有死。把手放在胸口处，略带滑腻感的肌肤之下，心脏的脉动若隐若现。
是梦么？
不，梦境不可能如此真切，不可能同时感受到声与色，形与温。
记忆中最近的一件事情是被海妖领主击败，被束缚在遗迹底部。然后……她对我做了什么？
依稀记得，海妖领主仿佛对我做了些什么，继而施放了某种见所未见，闻所未闻的超大型法阵，随后自己便身处这未知的黑暗中。
想要试着伸腿，却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——取而代之的是腕足般滑腻的触感。
是海妖！它们居然还在！
一个冷战，我伸手猛击那滑溜溜的触手。然而，晴天霹雳般，打击的触感让我意识到了，那触手其实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。
慌忙伸手摸了一下脸部，再将手伸到背后与腰侧，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身体。还好，上半身依旧保持了人类的形态，只有下半身是非人的样子。
继而将双手放在头顶，细细地向下抚摸。柔顺的中长发肆意飘散在水中，光滑的面颊柔软而缺少棱角，细腻的肌肤上所有在远征中留下的伤痕都已被抚平。
我居然真的被海妖领主改造成海妖？而且为什么感觉起来……像是女孩子？
颈部两侧是鳃一类的器官，貌似我正在靠它们呼吸。下半身的触手摸起来光滑而富有弹性，与章鱼或鹦鹉螺的腕似乎有些区别，虽然柔软无骨，力量却远胜于双手。
除了背后没有那一对龙翼，我现在的模样大概和海妖领主基本一样吧。
花费了些许时间，我才适应了新的身体，能够像使用双手般灵活自如地控制每一条触手。随后我发现，除了一对较长的腕足，其它每只触手都可以伸出一排倒刺状的利齿，大概是海妖领主留给我的武器。
虽然看不见，但想到身体被改造成了和海妖领主差不多的模样，一阵眩晕感冲上头顶。我很想痛骂海妖领主，没经过我的同意，就擅自给我安排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任务，还把我变成了这副非人的鬼样子。
不过腹中的空虚感将我带回了眼前黑暗的深海之中。
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，可能是几天，也可能是几周，甚至几个月。但不管怎样，胃部的一阵阵痉挛告诉我，得先找点东西吃。
然而四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，别说所处所在，就连东西南北、上下左右都难以分辨。
我尝试着游泳，双臂乱挥，触手一阵扑腾，但一番努力下来，似乎并没有移动多少的距离。
慢慢来，慢慢来……
我进行着尝试，试着让取代了双腿的每一条触手都能够凭借自己的意愿活动。有那么一瞬间，我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脑容量是否足够操控现在的这副身体。
不过慢慢的，我还是成功了，徐徐冰凉的水流划过面颊与双肩。我抓住这份感觉，朝着大概是上方的方向游去。
实际上，与其说是在靠双臂与触手划水，不如说是有某种力量在推动身体。无数水流推搡攒动，带着我的身体前进。想要加速，便传来强烈的推背感，想要减速，脸旁的激流便迅速地消退。
原来自己可以操控附近的水流
没过几分钟，我便能够在水中来去自如了。
前冲，后跳，上翻，打滚，有那么一瞬间，自己仿佛变成了天上的鸟儿，一种难言的畅快感席卷全身。
好久都没有玩得如此开心了啊……
以至于我差点就忘掉了最重要的事情——我参加远征队，是为了讨伐海妖领主，拯救末世。
可身体变成了这副模样，还能继续我的旅程吗？不过海妖领主，应该已经死了吧……
“居然倒霉到和人类的灵魂融合了，可恶……”
一个空灵的声音从脑海中传了过来。那声音陌生而又熟悉，我确信曾经，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，而且伴随着强烈的恐惧感。
海妖领主……你不是已经死了么……你为什么还在！而且是在我的体内！
“按理说，我继承你的肉体之后，你的灵魂就应该已经被我抹消掉才对的。既然这样……”
海妖领主的声音中多了一份无奈。
要夺取我的身体什么的，绝对不会让你得逞……给我去死！
我咬了咬牙，双手紧紧扼住咽喉。
反正我的使命是杀了你，就算同归于尽，也……
然而正当我下定决心，一阵无力感贯穿了双手。仿佛是来自本能的无法抵抗的力量让我松开了手。
果然，还是做不到吗……
虚脱感顿时遍布全身，神经的麻木传遍了每一条腕，肠胃的痉挛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反复催促着我——需要进食。
然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，到哪去找食物呢？
被海妖领主抓住后，身上的装备全都搞丢了，没有手电筒，没有指南针，也没有手表，我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，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几刻。
忽然，一阵水流涌动的声音传来。那声音很低，很轻，很微弱。我停下了全身的动作，细细倾听着。
“咕——咕——”
可以确定，那并不是我自己弄出的声音。在从不知方向的远处传来的若隐若现的噪声中，那股水流的声音明显来自头顶的某个位置，节奏分明，低沉却错落有致，显得格外清晰。
我操控着水流，朝着声音的方向轻轻地漂了过去，竭尽全力不发出任何杂音。
近了，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了，在紧张的心跳声中，我愈发清晰地听到，那是一种低沉的“咕噜”声，而且在朝着某个方向缓缓移动。
以最轻最轻的动作绕到了那个声音的背后，一点一点的接近，然后用最慢的速度伸出双手。
我抓！
一个滑溜溜的物体落入双臂之中，可以肯定它是某种生物，而且力气并不弱。在一番扑腾与挣扎搅起的水流中，它挣脱了束缚,试图逃离我的抓捕，飞快地向远处游去。
不过，我的身体似乎并不同意它溜走。
然而身体的动作比大脑更快，一瞬间，水流带着我飞身向前，一条触手以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缠住了那只仓皇逃离的生物，利齿刺穿了它的皮肤，紧扣着它的肉。
从束缚着疯狂的挣扎的生物的触手间，一股海洋生物特有的气息伴随着血液弥漫开来。紧接着，那只生物的动作变得无力了许多，很快便停止了挣扎。
并没有想象中令人难以忍受的腥味，而是一种奇妙的浓郁味道……貌似还算可以接受。
就着海水的味道摸黑吃生的东西并不令人愉快，若不是那种生理上难以抗拒的渴求，我大概已经把猎物丢掉了。此时此刻，我回想起自己在先前的航行途中吃过的，曾无数次声称再也不会吃第二口的果脯、咸肉和腌豆子。
好怀念人类的食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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